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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城之魂】(四)柳宗元与桂林訾家洲

来源:桂林市社科联 日期:2022-02-24 浏览:1940次 字号:T|T

柳宗元与桂林訾家洲
黄继树 
 

   在桂林一提到訾洲,就使人想到唐代大文豪柳宗元的《桂州訾家洲亭记》。桂州始置于南朝梁天监六年(507),梁大同六年(540)移治于始安(即今桂林市)。訾家洲,今称訾洲,曾称浮洲。桂林市区漓江东侧的一个沙洲,与象鼻山隔江相望。洲上原住訾姓人家,故称。
   唐元和十二年(817)御史中丞、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在一次和僚属登洲游玩时,发现訾家洲实在是个好地方,叹息从前被遗忘而未加利用。裴行立决定对訾家洲进行开发。他在洲上建筑了一组富丽堂皇的亭阁。建成后,他看了很是满意,却总感到还缺少了一样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他终于想起来了,亭阁景观虽美,如果没有一篇美文来描述赞美它,再美的景观也是美不起来的,更不能传承下去。他自己是一位武将,自幼好兵法,因军功升至安南经略使(唐边州军事长官),直到元和年间(806—820)才领御史中丞衔(唐代观察使及大州刺史的加衔,有督察所辖地方行政事务权),任桂管观察使。唐朝的时候,将岭南分设东西两道,今广西属岭南西道,岭南西道又分桂(州)、容(州)、邕(州)三管,其中桂管最大,辖桂、梧、贺、柳、富、昭、蒙、严、思唐、融等州。桂管都防御观察使是桂管的军事长官,简称桂管观察使。桂管观察使裴行立是位货真价实的武官,讲打仗戍边是他的所长, 写文章那就勉为其难了。但是这事难不倒他,他属下的柳州刺史(约相当于今天的柳州市长)柳宗元是位大文豪。于是,裴行立把柳宗元从柳州请到了桂林。
   唐朝的时候,柳州还是个三等小州,柳宗元因参与革新集团的政治活动失败,被贬为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司马(唐代州府属官),被召回京后,再贬柳州。那时候可不像今天,桂林到柳州有高速公路,火车有动车,行程一个多两个小时。那时候桂林到柳州,桂柳运河虽已开通,但是行程还是十分艰难。柳宗元有诗描述他从桂林到柳州一路上的艰难行程:桂州西南又千里, 漓水斗石麻兰高。阴森野葛交蔽日, 悬蛇结虺如蒲萄。
   就是说柳州还在桂州(桂林)西南千里之外。漓水(漓江)乘舟,江流与乱 石搏击,险滩很多。“麻兰高”是什么意思?这有两说:一说“麻兰”当作“兰麻”,山名,在旧时桂州理定县(今永福县与鹿寨县之间),洛清江岸边。唐时从桂林乘船进桂柳运河下柳州必经之地,兰麻山很高。又据《永福县志》记载:在永福县广福乡的兰麻山有唐初修筑的古道遗址,兰******道为永福县 至理定县和柳州的官道,现尚存 30 米长的卵石铺成的梯级古道遗址,每级长5 米,宽 3 米。另一说认为,广西少数民族的木楼、竹楼,方言曰“麻兰”。倚山而建,自山麓至山巅,随处可见,故曰“麻兰高”。阴森的野葛藤蔓,交织盘缠,遮天蔽日,毒蛇扭成结儿,像一串串蒲萄(葡萄),吊挂在路途的树枝上,这叫人怎么走!但不管怎么难走,柳宗元还是应上司裴行立之请,不避路程艰险,提心吊胆地从柳州到了桂林。我推测,他从柳州来,很可能走过一段陆路,因为“漓水斗石”乘舟逆行有些河道是不能开船的。他在另一首诗中描写从桂林到柳州船行之险,简直惊心动魄:“崩云下漓水,劈箭上浔江。”顺水行舟尚且如此惊险,逆水行舟就更难想象了。
   柳宗元到了桂林,当然是先到訾家洲上参观游览一番。“窃观物象,涉旬模拟”,他仔细观察了裴行立建造的亭阁等景物的形象,描写了半个多月,还是“不得万一,窃伏详忖,进退若坠”。他思考了很久,陷于进退维谷的困境。只好回到柳州,把裴行立交代的任务完成,然后着人将文章送到桂林交给裴行立缴差。因此在他所写的《桂州訾家洲亭记》前边附了一篇《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启》。这篇小启说明了他撰写该文的经过和感受,虽然只有 130 多个字,但是却道出了“是亭之胜,甲于天下”的惊人评语。赞评桂林的这类词语,柳宗元是第一个,虽然说的只是訾家洲上的亭子。
柳宗元不愧是大文豪,他在这篇《桂州訾家洲亭记》的文章中,文采飞扬,字字珠玑。他形容桂林的山:“桂州多灵山,发地峭竖,林立四野。”“发地峭竖”四个字,把桂林的山写活了,活的多么有灵气!
   当然柳宗元的任务不是写桂林的山,而是奉裴行立之命写訾家洲上的亭, 且看他是怎么写的:“南为燕亭,延宇垂阿,步檐更衣,周若一舍。北有重轩,以临千里。左浮飞阁,右列闲馆。以舟为樑,与波升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南边的燕亭伸展的屋宇,向下四垂的曲檐,檐下走廊,是休息更换衣服的地方,环绕一周若有一舍之大(这恐怕是夸张的说法,古时一舍为三十里, 整个訾家洲也没有一舍之大,可以理解为距离较远的意思)。北边的崇轩阁气势高敞,登高临眺,极目千里。左边的飞阁高耸呈现眼前,右边是一列宽广的馆舍。登洲的桥梁由一些船只并列联结而成,随江上的波浪起伏。
   通过以上这些文字,我们大致可以看出,裴行立在訾家洲精心构筑的并非只是孤立的一座亭子,而是一组很有气派的包括亭台楼阁馆榭在内的园林建筑群。这些建筑群经过大文豪柳宗元的文笔描述渲染而变得气势非凡、美丽无比。“日出扶桑,云飞苍梧,海霞岛雾,来助游物。”把个訾家洲楼阁亭台描写成带有神话色彩的缥缈世界。又以安期生与秦始皇的传奇故事相接,更是引人入胜。段末一句“则凡名观游于天下者,有不屈服退让以推高是亭者乎?”意思是,那些以观赏游览于天下闻名的地方,会有不甘于屈服退让而推崇这个訾家洲亭的吗?柳宗元已经高喊出“訾家洲亭甲天下”了!

 

桂林訾洲公园新刻柳宗元像及《桂州訾家洲亭记》(邓霆 摄)


   柳宗元在这篇《桂州訾家洲亭记》中,不仅状物写景优美,而且夹叙夹议更是恰到好处。作者并不是孤立的写訾家洲亭新建景观之美,而是以桂林山水为背景,将小美的訾家洲亭置入大美的桂林景观之中:“盖非桂山之灵,不足以瑰观;非是洲之旷,不足以极视;非公之鉴,不能以独得。”柳宗元在赞叹一番桂山之灵、訾家洲之旷美后,还专门赞誉了訾家洲亭的建造者裴公行立。如果不是他(裴行立)具有独到的审美力,訾家洲这颗漓江上的明珠, 是不可能得到如此完美的开发和利用的。柳宗元在这篇《桂州訾家洲亭记》中,不但为我们展现了訾家洲亭不同凡响的美丽,而且还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很有人性化的开明官员裴行立的生动形象。裴行立在无意中发现訾家洲这个被人遗忘在漓江上的荒芜沙洲后,便决定在洲上进行景观开发建设。当时訾家洲上还住着一些居民,也可能就是訾姓人家,他们已在这块沙洲上不知居住了多少代了。现在裴大人要在洲上搞景观开发建设,这是有利于桂林旅游业发展的一件大事,洲上的居民必须服从大局赶快迁走,不管你在洲上居住了多少年多少代。凭着裴行立带御史中丞衔,官拜桂管观察使,“都督二十七 州诸军州事”的权力,现今广西境内大部分地方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可以毫 不费力的强令洲上的草野之民立刻迁走,甚至动用军队(他是桂州的最高军 事长官)把洲上居民的房屋强拆,然后把他们赶走。可是裴行立没有这么干。他“厚货居氓,移于闲壤”。“厚货”,给予丰厚的补偿;“居氓”,洲上的居民。“氓”,平民百姓,草野之民。意思是,他给州上的原住民很多的钱,作为他们搬迁的补偿费,让他们搬到另外闲置的土地上,生活无忧。这是桂林历史 上人性化拆迁的最早记载。

 

柳宗元书法石刻残碑(邓霆 摄)

 

   裴行立身为高级武官,却有着很高的审美能力和很强的动手能力。他在訾家洲上亲自指挥,“伐恶木,刜奥草,前指后画,心舒目行……乃经工庀材,考极相方”,不但清除了洲上无用的草木,做好了建设的规划,连这些建筑物使用什么材料,建筑物的方位朝向,都十分考究。可见裴行立在訾家洲上搞的是一个精品景观工程,是费了一番心血的。他可能也考虑到,在桂林这个地方搞景观建设,不做到极致是对不起桂林的山水的。也许从那之后,桂林的老八景里头,便有了“訾洲烟雨”这一美景。
一个景观工程一旦完成,建设者把它建成了一个与桂林山水相映成辉的美丽景观,但是如果不把它的文化价值挖掘出来,则很难让它为世人所接受和传之后世。其实任何景观工程说到底都是一个文化工程。裴行立尽管是位武官,但是他却比一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所谓文官眼光要高得多,他明白文化的重要性。虽然他不会写文章,但他却把当代的大文豪柳宗元请过来为訾家洲上新建的楼台亭阁这组建筑作一篇文章,美山、美水、美亭、美文是裴行立追求的最高境界。裴行立赠送了柳宗元多少润笔费?不得而知。但据柳宗元事后在写给裴行立的《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启》这封短信中,有“累奉游宴”一句,则可看出,身为桂州最高军政长官的裴行立,不但善待他治下的百姓,而且非常尊重属下的文人。
   柳宗元作《桂州訾家洲亭记》过后两年,元和十四年(819)十月五日, 贫病交加的唐代大文豪、柳州刺史柳宗元病逝于柳州任上,终年 47 岁(据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及《旧唐书》所载)。柳宗元 27 岁时夫人杨氏病逝,他一直没有续娶。贬到柳州后,只有一位堂弟柳宗一跟随身边,但是早在元和十一年(816)春,柳宗一便从柳州赴江陵去了。因此,柳宗元逝世时,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一生为官清廉的柳宗元,死后竟无钱安葬自己。裴行立闻知,痛悼不已,他出资将柳宗元灵柩归葬长安(今西安市)万年县先人墓侧。长期被贬蛮荒之地的大文豪柳宗元,终于可以回家了。
   裴行立所修建的訾家洲上富丽堂皇的楼台亭阁,因有柳宗元的美文高度褒扬,在唐时已成为桂林的重要景观,吸引众多文人墨客登洲“游宴”,留下许多唱和诗。但是,再美的建筑,也抗不住时间风雨的侵蚀,唐代风光的訾家洲亭阁景观,到宋代便已完全荒芜衰败。南宋大诗人刘克庄有一首《訾家洲》的诗就写了诗人登洲的感怀:
   裴柳英灵渺莽中,鹤归应不记辽东。遗基只有蛩鸣雨,往事全如鸟印空。溪水无情流汩汩,海山依旧碧丛丛。断碑莫怪千回读,今代何人笔力同。

   诗人对眼前的景物感慨万端:裴行立和柳宗元的英灵早已消逝在渺莽的时空之中,即使他们有心化作了仙鹤飞回来,恐怕已记不得从前的事了。訾家洲上昔日的那些堂皇的亭台楼阁,只遗留下一些残破的基础,蟋蟀(蛩)在雨中不知疲倦地鸣唱着。昔日那些亭台楼阁和文人的游宴盛况,已像鸟儿一样飞走,不留任何痕迹。诗人在衰败的野草丛中,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刻有柳宗元写的《桂州訾家洲亭记》的残断碑文,感叹着柳文的笔力深厚,今代无人可及。
   一篇美文,记载了一个美景,美景可以消失,美文却可长存,美景永远活在美文之中,包括创造美景的人。

 

 

 

 

 

 

(责任编辑:李世像)